編輯手記

差不多100年前,斯賓格勒預言了西方的沒落,他憂心忡忡的是物質主義對于西方精神的侵害。差不多從一戰以來,歐洲世界霸主的地位已經逐漸動搖,顯得有些力不從心,經過兩次世界大戰,最終被美國所取代。差不多從冷戰結束以來,在亞洲,特別是在東亞經濟的活躍和快速成長的映襯下,增長相對緩慢的歐洲再次被人們看空。

關于歐洲衰落的預言和判斷被不斷提起,老歐洲也曾經多次被新大陸譏笑。但人們大多津津樂道或者憂心忡忡的,在于歐洲的世界影響力,在于歐洲在國際格局中的相對地位的下降。但我們關注的是,曾經是人類現代文明的發動機的歐洲,曾經以其文明的火光照亮了世界的歐洲,陷入了難以自拔的內在困境之中。

難以承擔卻又無法擺脫的從搖籃到墳墓的沉重的福利負擔,歐洲人的懶惰和享受已經成為人們嘲笑的對象;面對接踵而至的債務危機,一個個曾經強大繁榮的國家財政破產,從昔日的救援者淪為今日等待救援的失敗國家;債務危機從經濟向社會層面蔓延,從歐洲的邊緣向核心蠶食;由于長期的低生育率,歐洲人口老齡化嚴重,外來移民,特別是穆斯林移民大量涌入,這些移民,并沒有實現政治和文化上的認同,甚至很難融入當地社會;文化多元主義漸漸成為一個美麗的傳說,被動應付的、極端的種族主義卻漸漸高漲;在政治上,民主制度保障了歐洲的自由,但長期以來,歐洲的政治生活并不活躍,無論是對于內部事務還是對于國際事務,歐洲的政治冷漠僵化,其民主政體的活力大打折扣。從科索沃到利比亞,無論是料理自己的后院,還是應對自己家門口的危機,歐洲的政治意志和軍事能力都令人大跌眼鏡。歐洲的文明、生活方式乃至安全都越來越需要依靠美國的保護。歐盟這個人類政治史上的杰作,也因為在政治上僅僅停留在各國技術官僚折沖樽俎的范圍,既無法喚起歐洲人新的政治熱情,也很難抵御各國的自利欲望,它就像是蒙在分裂的蛋糕上的一層面紗,金融危機已經吹起了一角。

面對這一切,歐洲的人民和政府表現出了一種得過且過的消極態度。如果我們從更長的歷史時段來看,近代以來的歐洲長期忍受宗教戰爭、民族沖突、階級斗爭、政治爭執的侵襲,是否這一切折磨消耗了歐洲的元氣?抑或這一切折磨使得歐洲人更加珍惜安逸寧靜的私人生活,對于喧鬧、過度符號化的公共生活心生厭倦?

當然,我們深知,所謂歐洲的衰落,并不是一個簡單的一路向下的滑落過程,也絕不是一個已經注定不可更改的命運。在這個漫長的歷史過程中,歐洲人也曾做出過卓越的努力,歐盟的成立,歐元的成功發行,都是明證。從未來來看,隨著東歐的變革,歐洲也還有著煥發新生的可能。隨著美國一極化引發的疑慮,歐洲作為平衡的力量,也越來越被其他國家寄予希望。歐洲悠久的文明根基也依然堅固,它所創造和踐行著的制度、禮儀、生活方式、價值準則依然深刻地影響著整個世界及其未來。

一個文明的興起或是衰落,都是人類歷史上罕見的偉大時刻,在這樣的時刻常常閃現著人類智慧和情感最為奪目的光芒。我們如此嚴肅地談論歐洲面臨的困境以及衰落的前景,決不是淺薄的幸災樂禍。我們只是希望中國人能用更為理性、更為平實的眼光看待真實的外部世界,而不是用想象或者愿望去構筑我們的世界觀。因為我們已經成為這個世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這個世界的榮辱興衰與我們密切相關。

《文化縱橫》編輯部

2011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