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我們在4月刊“中國的城市革命”筆談中指出的,急速城市化正對中國的政治地理、文化心態和生存方式帶來全面沖擊,中國城市空間重塑已經遠遠超出物質的范疇,執政黨面臨建國之后第二次真正“進城”的歷史考驗。
中國共產黨承襲了馬克思主義對于城市的矛盾認識,一方面,它是社會主義現代化與工業化的必要場所,另一方面,城市生活也可能對社會主義倫理帶來腐蝕危險。共產黨在“農村包圍城市”的革命動員中,其特殊的階級聯結與政治策略,也使其對城市的態度充滿曖昧。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的全面利益化趨勢則進一步塑造了城市文化。正如張靜所指出的,新舊體制中的職業、等級、身份、階級等類別構成疊加,傳統的、現代的、后現代的文化和價值觀,以及中西變種的生活方式和禮儀集聚一處。“城市化”不能是簡單的蓋樓與城鄉戶口統一登記體系的建立,“城市文化”也不只是樓堂館所、穿衣戴帽、舞文弄墨等包裝性的東西。沖突性利益、社會連結、信用約束、管理中介、機會結構、社會組織化等多重問題,要求我們必須從戰略高度重新理解城市文化的重要性。
程東金在本刊主辦的主題會議綜述中指出,缺失文化的城市,是無靈魂的鋼鐵和水泥森林。城市文化受制于多種形塑力量的博弈,城市文化的缺失,其實是現有體制和力量格局的反映。耿彥波市長就以其“古城保護”的親身實踐為我們揭示,“楚人一炬,可憐焦土”的可悲現狀是如何釀成的。近年來,“舊城”往往成為地方官員與房地產開發商聯手爭奪的黃金地段,“建設性破壞”在“名城保護”的“理論”指導下進行,大量歷史名城的文化風貌付之一炬。在耿彥波看來,“發展”與“保護”的二元對立思維,其實是城市文化戰略意識薄弱的體現,與之相反,如果能夠從文化高度化解這種二元思維,就能在實踐中實現互利雙贏的平衡,進而續接城市居民的歷史與文化記憶。
今天,超過一半的世界人口居住在城市里,據預測,到2025年,中國將擁有15個平均人口達兩千五百萬的特大城市。過去60年,中國城市先是經歷了30年蘇聯式現代化,隨后又經歷了30年美國式現代化,貝淡寧以其世界城市的比較視野指出,從建筑學的角度,這兩種經驗或許都是最糟糕的。在全球化與信息化步伐加速的今天,城市提供了把世界主義和扎根于特別共同體意識結合起來的機會,世界城市將部分取代民族國家安身立命的文化功能,“愛城主義”或許比“愛國主義”更為實際。從這個意義上說,每一座城市都應該明確它在世界中的位置,以及它對世界來說到底意味著什么。中國城市的千城一面,不是中國例外論的證明,而是文化建設工作任重而道遠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