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陶子

上海證大喜瑪拉雅中心自其立項以來,從其高昂的投資,到磯崎新為其設計的以“現代山水園林”為主題的龐大異形建筑,等等,一直伴隨著各種爭議。而喜瑪拉雅中心的建造,歷經近10年的周折,前后耗資約20多億人民幣,更是引起業界的各種猜測。如今,建成后的喜瑪拉雅中心,磯崎新以“異型體”構筑的城市森林,已經成為喜瑪拉雅中心的堅實基礎,使得喜瑪拉雅中心如樹一樣扎根在上海浦東。

2013年6月,隨著展館面積達5000多平米、展廳內最高高度達15米的喜瑪拉雅美術館如約開館,喜瑪拉雅中心主要業態已基本完成。建成后的喜瑪拉雅中心,包含著卓美亞藝術酒店、喜瑪拉雅美術館、大觀舞臺、喜瑪拉雅108鋪等不同業態。喜瑪拉雅中心不僅有著如此混合的業態,不同業態又是混合在一起的:步入卓美亞酒店的大堂,進入的,是一個藝術畫廊。各個時代的繪畫藏品安靜地陳列在大堂四周,古樸的徽式民間戲臺立在大堂中央,懷素的草書《千字文》,被化為一條環繞中庭的金色飾帶,懸掛在大堂內壁四周;步入商業場所,又能見到無所不在的美術館的印記:商業場所與美術館是互通的,隨處可見的是美術館的介紹以及美術館的展品。

但喜瑪拉雅中心的落成與喜瑪拉雅美術館的開幕,并沒有讓圍繞著喜瑪拉雅中心的爭議平息。上海證大集團董事長戴志康本人對中國傳統書畫的收藏,讓人們聯想的是這樣一個美術館,不過是一種新的投融資方式而已;而喜瑪拉雅中心的混合模式,也有些讓人懷疑這究竟只是為商業增添了文化、藝術的包裝,還是真的在創造“商業、藝術與生活”相融合的新方式?

2013年6月,喜瑪拉雅美術館的開幕,讓喜瑪拉雅中心再度成為人們關注的熱點。我們或許可以通過喜瑪拉雅美術館開幕的“意象”大展,進入這個龐大的“異形體”,看看這個從證大大拇指廣場遷入喜瑪拉雅的美術館,改變了什么;我們還可以深入這個“異形體”各種混合雜糅的要素之中,探究這樣的混合,究竟只是為商業增加文化的包裝,還是真的可以用人文與藝術來滋潤資本?更重要的是,在這些現象背后,又有著建造者什么樣的態度?

喜瑪拉雅美術館的“美”

民營美術館在當下并不是什么特別新鮮的事。隨著中國經濟的飛速發展以及中國藝術作品在國際市場的走俏,各種類型、各種背景的民營美術館紛紛出現。當然,在藝術品投資泡沫化的過程中,這一波民營美術館建設的熱情,自然也在其中經歷著潮起潮落。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上海證大的當代藝術中心,在2000年以來的民營美術館建設潮流中,和北京金典集團的今日美術館一起,作為由房地產商投入建設的美術館的典型,已經在民營美術館領域有一定的代表性。

但隨著喜瑪拉雅中心的落成,上海證大不僅將原來位于證大大拇指廣場的當代藝術中心,遷到了喜瑪拉雅中心;而且,還把“當代藝術中心”改成了“美術館”。這樣一種變化,意味著什么?

在喜瑪拉雅美術館開幕的酒會上,上海證大集團董事長戴志康談起他的一些經驗。2005年,上海證大資助了威尼斯雙年展中國館的建設。雙年展期間,他和中國美術館館長范迪安、中央美院教授許江一起去看展覽。看了許久,他問許江,為什么我看不懂?而且,我也不感動。同行的許江回答是,我看懂了,但是我也不感動。

或許通過這個簡短的談話,我們大致能明白戴志康如何思考當代藝術的問題。作為投資人的戴志康,通過將證大當代藝術中心改名為喜瑪拉雅美術館,他介入的,是這個美術館的整體方向和最根本的理念。

這樣一種理念,首先體現在“當代藝術中心”向“美術館”的回歸。用戴志康自己的話說:

當代藝術,按照當代西方的標準,不一定要“美”了,多丑都可以。當代藝術強調批判精神,要有批判性,這本來也不錯,但到后來,越來越沒有邊界。人人都可以是藝術家,什么都是藝術,包羅萬象。但什么都是就什么都不是。我還是想給當代藝術一個邊界。這樣一個邊界,用最簡單的概念來說,就是美。

自然,在“后現代”的語境中,“美”的標準是個問題。不過,戴志康本人對這個問題并沒有太多糾結。他選擇了以“意象”這樣明確帶有中國審美趣味的元素,作為喜瑪拉雅開幕大展的主題。

我不要用“當代藝術”的概念,還因為當代藝術本來是西方藝術發展史的概念,和我們原有的藝術傳統沒有任何關系。但在這種劃分法之下,原來中國的就是傳統,現在的就是當代。這等于徹底地丟失自我。

每個民族都會有自己審美的傳統與感覺,即使那樣的感受你不一定能清晰地用語言來表達。但不同民族的人看什么是美,是有自己的傳統形成的標準。文化是一個民族生活、歷史的長期積淀。審美也是這樣。

現在很多人講中西文化的融合,我不認為這個方向是對的。本來就不是一個體系,在我們相對偏弱的情況下,融合是我們的自取滅亡。我們已經是在一個全球化的格局中,不可能不接受外來的沖擊。接受外來的沖擊也是促使這個傳統找回自身的活力。但不要著急接軌,而是要保持自身的獨立性,然后再發展、再提升。

因而,首先,做好一個美術館,要有一定的邊界。這個邊界可能不那么清晰,但總是有的。美術館要有自身的態度和立場。進而,我將喜瑪拉雅開幕展的主題定為“意象”,就是想探討中國傳統藝術精神及價值觀如何通過新的“意”與“象”互動關系介入多元媒介,呈現出新的面貌。

這是我的命題作文,交由策展人,我們互動了兩三年才完成。

對于“意象”這樣一個命題,策展人平杰是這樣來形容的:展覽以山水精神為主線,體現中華文明的傳承、創新與建設。具體來說,喜瑪拉雅美術館開幕展在“意象”的主題之下,包含著神、理、境、氣、韻五個單元。這五個單元的具體內容為:“神——傳世經典”,展出的是宋元至近現代的山水畫;“氣——當代藝術的東方精神”,探討山水精神如何擴張到當代藝術的多種媒介中;“境——都市園林”,展現的是如何用中國山水精神來營造當代建筑、構筑都市的山水園林;“韻——多媒體昆曲”,展現的是昆曲之美,“理——中國方”,則是以易經卦爻的符號代碼解釋宇宙萬象。

這樣一個展覽的獨特性,除去直接將傳統山水畫、傳統思想方式與當代藝術家的作品并置并且融入到一個展覽中,讓當代藝術與傳統直接對話之外,在其展覽中的一些部分——尤其是“氣”與“境”的部分,的確呈現出當下藝術領域一些新的思考方向。

比如說“氣”的部分。在這里,中國的當代藝術慣于呈現的那種漫無目的的聯想,或者是有著明確意圖的政治波普,已經不見了蹤影。雖然當代藝術要想真的呈現中國的山水精神,還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但當我們在展覽中置身于徐冰的“文字山水”、蔡小松的“中國賞石”、宋冬的“金木水火土”……等等作品之前,還是不得不承認,這些藝術家們用不同的材質、不同的美術元素、不同的想象,在不同的方向上將中國傳統藝術的美感以一種清新的方式帶到我們眼前。聯想到夏小萬的立體山水畫、陶冬冬的水鄉系列等其他沒有在這個展覽中出現的當代藝術家的藝術方向,我們隱約看到當代藝術在審美趣味上,逐漸地向中國美學的方向接近。

更讓人驚嘆的是“境”。這組以“明日山水城”為核心的建筑藝術展,體現了中國的中青年建筑師已經在現代城市實踐“高山流水”的美學境界。如果說過去我們只能以貝聿銘的蘇州博物館等作為中國傳統建筑現代造型的典范,在今天,在更多中國建筑師實施的作品以及設計作品的理念中,我們都能看到“高山流水”的氣韻。比如嚴迅奇的上海證大九間堂別墅,秉承的是江南民居的傳統意境;比如說馬清運為江西自然科學博物館所作的設計,陳伯沖為證大中非論壇設計的“中國山”以及馬巖松為南京證大大拇指廣場設計的“山水之城”……這些城市建筑,雖然都還只是高樓大廈的城市中的個案,但這些“山水城”的個案,還是讓我們對城市未來有了一些新鮮的想象。

圍繞著這樣的一個主題,“意象”大展主辦了名為“論當代藝術的價值觀”的學術研討會。策展人平杰在會議上說,如果說20年前的中國當代藝術有著將中國傳統符號化的呈現方式,20年后,這種呈現方式是不是應該有新的變化?如果說中國當代藝術在其起步之初,所依賴的必然是歐美藝術節的體制,因而,也只能以歐美的標準為標準。那么,在20年后,盡管“傳承一個曾經無比輝煌的文明,并讓她激發起新的熱情活力,這是困難的”,我們是不是還是可以深入探究這個古老傳統、古老文化的內在肌理,并且探究這一文化如何在外來的刺激下煥發出新的生機?

在以“意象”這樣一個以中國美學概念組織的展覽中,不管現在的作品在神、理、境、氣、韻的具體體現上,是不是很貼切,也不管現在的作品是不是能夠完美體現策展的意圖,但毫無疑問,它們都是行進在探討中國傳統美學生命力的方向上。

混合,是未來的方向

戴志康似乎從來不忌憚爭議——喜瑪拉雅的“美術館”,以“美”的標準,將中國傳統美學強行地置入當代藝術領域,有一點強勢資本對于“藝術自由”挑釁的意味。事實上,對于戴志康來說,喜瑪拉雅美術館的“標準”問題,只是喜瑪拉雅中心這個龐大復合體的一個側面;喜瑪拉雅美術館與其他商業項目的“混合”模式,是更讓人爭議的。

對于人們所熟知的地產項目來說,喜瑪拉雅這個集商業、酒店、餐飲于一體的模式,本來也可以如萬達等商業地產一樣,以徹底的、純粹的商業化模式進行運轉。而喜瑪拉雅中心如此龐大的項目,卻偏偏沒有按照那種已經成熟的商業模式運行,它不僅在外形上要強調其東方文化的屬性(為此,不惜耗費巨資),而且,在功能上,除去商鋪、酒店、電影院這些傳統的商業項目之外,它不僅將美術館、劇場等等帶有公益色彩的文化藝術設施置于其中,還將這些藝術要素與商業要素混合在一起,將人文要素引入商業地產。

由此引發的爭議,事實上反應的是人們對于資本涉足藝術、文化的不信任。面對上海證大描述的“打造地產項目的文化競爭力,用人文和藝術滋養商業”,人們可以想象的是以文化來促進商業發展,而對于以人文和藝術滋養商業的理想,則有著本質的不信任。

這也難怪。20世紀以來,伴隨著美國在全球的霸權地位,它所創建的藝術基金制度更具有壟斷性。在這種藝術基金制度之下,商業與藝術更是截然分開(你可以選擇用藝術來掙錢,但在這個體系中有個很清楚的定位,叫文化產業)。因此,很多企業家、資本家都是選擇在商業成功了之后,通過捐款建設博物館、美術館這樣的方式,來實現藝術的追求與公益的理想。這樣,商業與藝術都“干干凈凈”,也最不為人所詬病。

在這樣的一種背景下,像喜瑪拉雅中心這樣的既要商業,又要藝術與人文,在一般人的理解來說,無非就是兩種解釋:一是投資者的個人喜好,一是雖然帶有公益形式,但更看重的是長期的文化投資,因為美術館可以起到一定的文化推廣、普及作用,但美術館也可以以收購藝術作品等方式,起到資產的保值增值作用。

應當說,在喜瑪拉雅這里,這兩種解釋都有效;但喜瑪拉雅的用心,卻又有著在這兩種解釋之外的含義。

喜瑪拉雅中心這種“混合體”的卓爾不群,是戴志康自己很刻意地打造出來的。刻意的“混合”模式并不是刻意地追求特殊,而是因為,在他看來,正是這樣一種混合,才是未來的方向:

商業就是商業,藝術就是藝術,這是資本主義在工業化過程中經過多年的發展摸索出的行之有效的方式。商業和藝術按照各自的方式運作。但喜瑪拉雅就是個混合體。商業、藝術乃至生活,我就是要將它們都混合在一起。我認為這代表了未來的方向——而且是現在已經開始了的未來。

為什么說這是未來的方向?原來西方美術館、博物館以及這套制度,都是在西方資本主義最強大的時候建立起來的。在這時,資本有極大的剩余,有多得不得了的錢,就開始做文化做藝術,并且通過這套機制,建立一整套“美”的標準以及保存“美”的機制。但這個道路本身已經出問題。金融危機以來,西方的資本家開始沒錢了。我們通過多次參加國際性的博物館、美術館的論壇,也發現像歐美國家的美術館體制也在變化。

西方原來的制度已經出現了問題,那么我們為什么不去創造一些新的體系?我把美術館建在商業中心,就是在力圖打造商業、藝術與生活的新關系。我有些強行地把生活方式中缺失的那部分補進去:你看要看,不看也要看。我是用商業資本的力量讓生活走入藝術。文化本來就是一種生活方式。

當然,長久地看,文化是有利于商業、有利于資本的。但不是人們通常想的“文化搭臺、經濟唱戲”的那種簡單方式。文化有某種魔力,某種吸引力,有著對人氣的集聚,對人心的挑逗。比如好萊塢電影原來是一般的文化,現在是一種帶有引導性的文化與價值觀。

更深一步,對戴志康來說,從喜瑪拉雅中心商業與藝術的混合進入的思考,并不只是商業/藝術/生活的混合這么簡單;他從建造喜瑪拉雅中心進入的,是對工業化分工體系造成的當前城市發展不可持續性的反思;而喜瑪拉雅中心,也是他思考中的以“高山流水”命名的“微型城市”建設的一種實踐方式。

為什么商業和藝術分開的方式到今天走不通了?探究這條道路的內在邏輯,就會發現,這種分裂是工業化以來的分工造成的。

工業化的發展會要求專業化,專業化就形成分工,什么都要分工。工業化分工,大規模生產,單位成本降低……資本主義的工業化發展事實上就是這么簡單。有些企業深刻地理解了資本主義的秘密,順著這個思路發展,當然是可以掙大錢。但我不這么走。或者說我是走一半反一半。我知道這其中的秘密,但我覺得這么機械地走下去沒什么意思,也不符合未來發展的方向。

中國近30年的發展基本延續并且在追求著這樣一種工業化、專業化的體系。逐漸地,這種分工影響到整個社會的構造。現在,在這種分工的要求下,連土地的“性質”都不一樣。不一樣性質的土地,有不一樣的價格、不一樣的使用年限。其實,建筑用地為什么一定要規劃這里是工廠區那里是住宅區,這其中的道理是建立在工業化發展基礎上的。在工業化的很長階段,尤其是在其開始的階段。工廠有煙囪、有噪音,這就必然要求工廠區和住宅區的分離。

分工的框框之所以在歷史中形成,是為了過去的方便。可是現在,這么分開不僅不方便,也造成了巨大的問題。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人們的居住區是臥城,夜晚,辦公區是空巢,人們來回往返這兩個區之間,圍繞著城市的不同功能轉,增加了通勤的時間,尾氣的污染等等。功能分區已經在中國的城市建設中造成了巨大的問題,帶來了生態各方面的問題,為什么不改變呢?過去的方便不代表現在方便和將來方便。混合,是為了解決當下的新問題。

繼續在這種工業化分工影響下功能分區的城市發展模式,是沒有辦法解決現在已經成為死結的住房問題、交通問題、低碳問題。尤其是像中國這樣人口龐大的后發國家,也根本不可能走美國城市那樣的郊區化發展道路。

我對未來的判斷,未來的發展一定不是這樣的體系。為了環保低碳,就要試探用新的方式來做地產開發,要有“大社區”的概念,要更多強調綜合、交叉。只要環保做的好,工作區和生活區當然可以在一起。

喜瑪拉雅中心實際上是在創造一個全新的方式,一個新的系統。這個系統有點在挑戰原有的資本主義工業化以來的運作方式。磯崎新當時支持我,也是考慮到除了建筑本身的特點之外,還牽涉到未來的發展方向。像喜瑪拉雅中心這樣的建筑,除去建筑本身我們賦予的東方文化基調,更重要的是,這樣一種復合功能的建筑,還是對現代化功能分區的一種改造。喜瑪拉雅現在只是將商業、藝術與生活復合在一起,將來的建筑,應該是更多功能的復合體,甚至建筑本身就是小規模的城市,包含工作、生活、文化的各種功能,也就我們所說的“微型城市”。

現在看來,這樣的想法有些激進——因為它挑戰了既有的物質基礎。商業用地和住宅用地的價錢都是不一樣的。但事實上,政府也在為這個框架所困,他也意識到有問題,意識到自己被自己的規則捆死了。要想解決現有的問題,可能真的要在這個規則之外。我們現在就像搞特區。試試看,能不能成為一個樣板,改變一些既定的模式。比如如果以“大社區”作為規劃的概念,可以要求在一定土地上蓋多少套房子,解決多少就業,等等。

從戴志康對于喜瑪拉雅中心混合模式的描述來看,我們或許可以明白,在美術館“意象”展覽中的“明日山水城”,不只是一種美學上的、文化上的引導,而是在通過文化的方式,重新思考當前城市建設新方向。戴志康說,他們選擇“高山流水”這樣的概念描述理想中的城市建筑,一方面是接續著當年錢學森對于中國城市發展的設想,另一方面,也是接續著傳統江南“小橋流水”的東方意象,打造以現代科技為基礎的大景致、大意象。

喜瑪拉雅中心的廣告語說——喜瑪拉雅是一種“高度”。這個高度,除去喜瑪拉雅成為上海浦東的地標性建筑之外,恐怕還是建造者對于城市未來發展方向的思考。

戴志康:城市中的“新地主”

能夠如此高瞻遠矚地從一個綜合層面,挑戰既有城市發展的邏輯,為未來的城市發展提出新的設計,在這種銳利的觀察背后,有著戴志康所稱為的“哲學”。戴志康說:我是商人,是資本家,但好的商人其實都應該是哲學家。

戴志康的哲學,首先強調的是實踐本身的意義。他很清楚,雖然他所設想的整個方式,無論是藝術的標準問題,還是由對資本主義工業化分工體系挑戰帶動的“大社區”理念,都帶有對目前發展方式的極大挑戰,但挑戰者自身,首先要是當前市場經濟的“玩家”,而且還得是個強者:

我首先還是當前市場經濟的玩家。沒有這個前提,你就是批評家、理論家或者憤青,其他的什么都不要談。我還是充分理解資本主義,并且能夠在其中競爭,其他才有可能。我很自信的是,我如果不玩這些,我的生意會比現在大10倍;我如果費點力,財富還可以擴充很多倍。一個商人做這么大的文化事業,是有極大的自信——我可以做個成功的商人。我只有5個億的時候,我可以投20個億,我相信能把錢掙回來,這是我的自信。雖然這樣的自信不一定一帆風順。但十年前我就有這個膽量。我們批評資本主義的發展方式,但前提是在現有的市場經濟面前不是個失敗者。批評它要有足夠的底氣。

我的批評也是通過實踐的。我是做房地產的,做藝術、文化是因為房地產涉及建筑。做建筑,我就要思考,我的家園應該是什么樣?推而廣之,就從建筑的設計到社區的營造。我要做的不僅是人們住的房子,還是在做社區,做美的社區。我把我自己生活理想放進我的房地產項目中。

在深諳資本主義“玩法”的基礎之上,戴志康又對資本主義分工體系背后的思想方法有著深刻的懷疑:

目前,99%的房地產商人造的房子跟他自己是沒關系的。他造的房子是賣給別人的。他們自己居住的恐怕都不是自己的房子。我自己就生活在我自己創造的社區中,我是以自己作為消費者的要求來建造我的建筑、我的社區。其實,這就是中國傳統的思維方式,“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也就是推己及人。純粹的市場經濟,是西方思維式的,主就是主,客就是客,你不要對它有什么非分之想。而我的思想基礎是我是主又是客。可以說是主客不分。

現在很多人是非常崇尚西方思想的一些宗旨。而我非常崇尚的是中國的一些思想。我有時候覺得我雖然是商人,但更像個“地主”。我說地主的意思是我是和土地有關系的。土地不是我的商品。我不是把土地生產為一個產品,然后把它賣出去,我是和這個土地有互動的。我像個鄉紳地主,不像資本家,資本在全世界,但和自己的土地無關。

自詡為“地主”的戴志康,通過建立自身和土地的關系,為現實中“資本家”的身份,賦予了一定的理想和價值。

我是商人,是資本家,但我知道資本主義是有問題的。資本本來是中性的,但資本有它自身的邏輯和價值體系,如果不給資本套個罩子,讓資本成為普世價值,那所有人都成為了資本的奴隸,價值觀也就只剩下利益。從這個角度來看,我一直認為中國現在搞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是未來的道路。社會主義是價值,要約束資本。我的喜瑪拉雅中心原則上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構架是一樣的。如果只講房子不講文化不講社區,就像只講市場經濟不講市場經濟的政治經濟學。

在資本的強大力量下,要給資本套個罩子,恐怕需要的是資本家的覺醒。資本家畢竟是人,還會有覺醒。當然,資本家的覺醒需要兩個前提條件,一個前提是我們這個民族有自信,對中國傳統文化、傳統思想有信心。會認識到中國傳統思想中包含的對資本主義野蠻一面的克服。還有一個,那就是在資本的戰場上不那么緊張了,有一定寬松的條件。此外,政府可以有一些政策、法規的支持。文化靠政府直接的投入是很麻煩的。政府的能力是建硬件,但文化的內容還必須要讓民營來做。

從上海證大大拇指的社區廣場,到喜瑪拉雅中心,再到建設中的南京大拇指廣場的山水城,上海證大的房地產項目,貫穿著戴志康的思路,建設的是商業、生活與藝術混融的“大社區”生活。規劃中的南京大拇指廣場“山水城”,由著名建筑師馬巖松設計,山水城不僅繼續實踐著商業區、生活區與藝術區混合,實踐著在商業地產中提供更多的公共空間與綠色生態,而且在建筑造型上也是將傳統的山水美學要素,融入到現代城市生活中。

“山水城”的設計,通向的是戴志康關于未來城市發展“高山流水”的理想。當然,他明確地知道,在目前的環境下,山水城還只能是小概率事件。上海證大在城市發展上的實踐道路,挑戰著既有的模式,必然是一條艱難的道路:

從目前來看,社會更加惡。資本的體系和價值像潮水一樣不斷地滲透進社會的各個角落。在這樣的環境中,我們只能盯著大的趨勢,做點心靈的特區,以及小范圍的社區。只能跟著強勢走。但倒過來看,社會越壓抑越會挑逗人的反抗。像我們這樣的人,感受到了資本的侵略,就會有人要挑戰,有奮起反擊的沖動。

還是要向未來看。我們這一代人,親眼看到30年前的體制到現在的變化。這么巨大的變化,也變過來了。那就不能再變成另外的了?

沒有什么是不可以變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