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手記

一段可以被稱為時代的歷史,是值得被后世的人們不斷談論,或者懷念的。然而,對生活于其中的人們而言,時代的開啟或者落幕,其所產生的震蕩和沖擊,卻不是平淡的日常生活能夠完全稀釋的。無論變革的方式是激烈還是和緩,人們總會燃起新的希望或者焦慮,總會有所期待或者不安。

眾所周知,中國的改革是從總體社會的松動和瓦解開始的。改革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被視為一個自由放任的歷史階段,人們通俗地用“放權讓利”來概括它。這表現在很多方面,比如對市場的退讓縱容、對社會組織的默許鼓勵,乃至在意識形態領域的寬容——政府幾乎不再主動介入民眾的個人觀念和精神世界,一般情況下,他只是被動地防守。與此相伴隨,中國的政治體制和社會文化也形成了相應的風尚和氣質,為了鼓勵創新和進取,人們常常被默許或者追認對既存制度和規則的突破。這是一個勇敢者的時代,所有的人們都在為即將到來的美好日子使出渾身解數。每個人的耳畔似乎都回響著這樣的吶喊:“大膽,再大膽一些”,美好的日子就會到來,他們也總能獲得“可以,可以,還是可以”的答復。

在人們的心目中,改革就是自由放任,保守就是反自由放任。

但是,正如研究者們所指出的那樣,從1990年代后期開始,改革已經悄然發生了巨大變化。許多自認改革者的人們開始疑惑和抱怨:市場的空間被壓縮,社會組織停滯不前,階層間的流動日益困難。但他們依然相信自由放任的改革最終會克服所有這一切。直到2008年以來,他們才吃驚地發現中國走向了和他們的預期完全不同的方向。中共十八大以來,隨著一種新的、自覺的、主動的時代精神迅速登場,自由放任的時代落幕了。

沒有人有足夠的智慧和膽量預言這個新的時代。我們只是看到,隨著一個個貪腐官員的落馬,過去的潛規則一一失效;隨著一項項規定的出臺,過去的默許退讓一一被廢止;在意識形態領域,他也不再回避自己的主張,而是表現出強烈的好惡愛憎。在外交、民族政策領域我們都能感受到這種變化的劇烈和決心。回響在人們耳畔的聲音變為冷峻的“不,不,還是不行”。我們也發現,這一變化并不是來自一兩個人,或者一群人的推動,它與社會文化民情的變化息息相關,對于自由放任的擁護和期待,早已不是民眾的共識;它與社會經濟環境的變化一脈相承。經濟結構的變遷,國力的壯大所改變的東西遠遠高于我們的估計。令所有人吃驚的是,這個政黨有著如此堅韌的生命力,它可以隨著時代的變化,不斷迸發出自我革命式的調整能力。

我們并不敢肯定逝去的時代是否會真的一去不返,我們也不確信用自由放任來概括這一“鍍金時代”是否妥當,我們也不知道如何給新的時代命名:威權?國家主義?中國道路的政治定型?我們只是深信,中國有著自己的邏輯,而這一邏輯尚未被充分揭示,因此,我們才會不斷地被時代變遷所震驚。

《文化縱橫》編輯部

2014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