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伊斯蘭問題攪動了歐亞大陸整體的秩序平衡。一切源于一個艱難適應現代化同時卻具有強大外溢力的宗教文明。問題之棘手在于,不只是目前的態勢如此,按照未來發展的趨勢,問題還可能進一步激化。部分伊斯蘭地區的秩序瓦解,宗教極端意識形態的流行,低下的經濟生產能力與強大的生育意志形成合流,導致一種“衰敗式擴張”的宗教現象。有論者甚至認為,伊斯蘭的挑戰近似于20世紀共產主義運動給世界歷史帶來的沖擊。

事實上,伊斯蘭文明在歷史上的長時段都是歐亞大陸的重要力量,在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科學等各領域驅動世界歷史的演化進程。而且,伊斯蘭主要國家擁有的勞動力、能源、地緣區位等發展條件并不孱弱,甚至許多大國也難以企及。但目前的現實情況,卻是許多伊斯蘭國家淪為半邊緣和落后地區。從二戰結束到今天,伊斯蘭世界的許多國家一直動蕩不定、戰亂頻仍,中東、中亞、東南亞、南亞、北非等伊斯蘭地區,經常陷入貧困和戰爭。

為什么在今天,全球的伊斯蘭問題漸趨緊張?伊斯蘭文明能否以及如何適應現代社會?未來宗教格局將發生何種變化?隨著歐洲“反伊斯蘭”“恐穆斯林”情緒的激烈化,“現代社會”的中心——美國的伊斯蘭教徒反而顯示出大相徑庭的審慎姿態,李睿騫通過對波士頓地區伊斯蘭中心的考察,力圖糾正在現有理論及國際形勢下的伊斯蘭認知偏差,指出美國的穆斯林不但已經接受了“美國人”這一身份,還在利用美國社會的宗教、法律和政治制度,創建合乎伊斯蘭教義的新的生活。作為穆斯林群體的核心機構,美國的伊斯蘭中心一方面試圖成為代表穆斯林與非穆斯林群體溝通的橋梁,另一方面也努力在制度層面上革新穆斯林的宗教生活。

反觀宗教脈絡更為龐雜的亞洲,印度尼西亞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穆斯林國家,卻不以任何宗教為國教,且與各宗教的關系相對平穩;但在以佛教徒為主體的緬甸,伊斯蘭和國家、佛教的關系卻十分緊張,暴力事件不斷。李隆從比較歷史的角度探討兩國迥異的伊斯蘭現狀及其社會成因,可以看出在國家與宗教這一動態關系中,法律確立的國家制度、政治領導人的決斷、政治與社會長期互動下形成的宗教生態,都在潛移默化地引導政教關系的走向。

歐美、東南亞的經驗為我們提供了理解以伊斯蘭為中心的歷史觀、世界觀、文明觀的外部視角。回歸到中國語境,又如何看待伊斯蘭問題的挑戰?馬海云的文章將視野移向18世紀經歷疆域變遷的清代,分別梳理源自漢人士紳、滿人皇帝、回民知識分子的三重文化表述,從而使長期以來回漢曖昧含混的歷史關系得以清晰呈現,最終落腳于一個真正的“多元一體”的“族民”政策。論及回漢關系,由于回民的穆斯林身份,以及伊斯蘭宗教文化與清真生活形態的特殊性,往往容易引起漢民的誤解,因而造成所謂的“辱教案”。張中復針對發生在民國時期、當代中國臺海兩岸的重大辱教案,總結出“辱教案”發生的社會根源主要在于回民被視為“異類”且清真的敏感性,辱教案是伊斯蘭教在中國的發展和自我調適過程中,由文化差異與族群偏見所引發的失序現象。當前中國的回漢互動,其多樣性與復雜性遠超歷史上任何時期,理性地從歷史與當代情境中,來合理評價伊斯蘭教與穆斯林族群在中國社會里所扮演的共生角色及其貢獻,既是檢驗中國文化包容力的重要指標,也是未來應對政教問題的關鍵因素。